黎园：这就是说大家对武术的理解是不同的。武术是我们传统文化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，武术现在多用于健身、表演，这是否会影响到武术的发展？

    康戈武：现代武术向健身方面发展，开阔了武术发展的前景，不仅不会影响武术的发展，只会推动它的发展，促进它的发展。为什么这么说呢？在于我们对武术价值的认识。在冷兵器时代，人们注重武术的技击价值。不论是保家卫国，还是擒贼捕盗，都需要通过武术训练，掌握和提高格斗技能。火器代替冷兵器后，武术虽然在军事领域中失去了过去的位置，技击价值淡化了。但是，它的另一个重要价值，也就是它固有的健身价值得到了大家的共识。于是，练习武术的人更多了。想要掌握自卫本领的人会去练习它、运用它；想要健康的人也去学习它、锻炼它；这必然会扩展武术传播的领域，推动武术的发展。

    你提到健身和表演对武术发展的影响，前面我已说了一下。这里又提出来，大致是担心武术技击性淡化会影响武术技术的发展。这一点需要谈谈我们对武术本质的认识。武术本质，不仅需要武术传习者和工作者去认识，体育工作者和文化界的同仁们，都需要把握这一点。《辞源》解释说：“武术，犹言军事。文选南朝宋颜延年（延之）皇太子释奠会诗：‘偃闭武术，阐扬文令。’后多指强身、自卫等技击之术。”这一总括性的解释，说明武术在先前是军事技术，在冷兵器从整体上退出军事技术之后，技击技术仍然被视为武术的核心。换句话说，现在的武术演进成了一种通过练习技击术达到强身健体作用的运动。这个演进，很有时代特色，很好。也就是说，我们现在练武术，练的还是以前基本的内容，只是练习的目的不局限于攻防致胜了。从本质上讲，武术技术的发展和它现在主要用于健身、表演，并不矛盾。就像练拳击，拳击是两人直接交手的对抗项目。虽然比赛时总会出现打伤对手，甚至打死对手的情况，但开展拳击运动，练习拳击的目的，是为了健身。只要是体育运动，都是以健身为主要目的的。当然，在体坛中，单纯为了锦标而竞技、为了赚钱而比赛的专业化和职业化的运动，往往把胜负放在第一位。

    黎园：您讲得很透彻。问题是武打片一度盛行，现在武打片依然受到许多人的喜欢，影视界表现武打场面已开始运用高科技了。而大多数人对武术的认识还是从影视和武侠小说中来的，这种影响会不会使人们曲解武术？

    康戈武：武侠小说和武打影视，对武术的整体发展具有很大的推动作用。很多人是通过影视来认识武术、迷上武术、学习武术的，我们应该感谢以武术为素材进行创作的文化人和艺术家们。他们为武术的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。这种贡献可以追溯到古代，比如司马迁《史记》中的“游侠列传”通过对游侠的描述，把习武人的侠行义举升华成了习武人的行为准则。这些理论化的建树，成了后世“武德”的基本内容。也正是通过文化人的努力，塑造出一代代、一个个正气浩然的武人形象，才使得今天人们崇尚的“武德”，不仅有了系统的理论架构，还有了众多看得见、摸得着的生动的人物形象和故事。在民间武坛中，武术传习人很多，侠义行为也很多，却没有或很少有习武人去进行系统整理，当然也就谈不上在整理的基础上进行完善了。因此，文化人、艺术家对武术发展的贡献，是不容忽视的。但是也存在一些问题，比如在银屏武坛中，往往一上来，不是这个门派跟那个门派争风，就是那个门派跟这个门派寻“仇”。动不动就打起来。这种现象，被称为“门户之争”。在旧武坛中，确有“门户之争”的现象存在。但是，武坛的主流是“四海之内皆兄弟”，是团结。一些武侠小说和武打片，人为地夸大“门户之争”现象，借喧染“门户之争”虚构情节，衬托武打场面。这难免给人一种错觉，似乎武坛充满怨恨，武术就是打打杀杀。这是武侠小说和武打影视中的消极因素。武术能够持续发展成为炎黄子孙的一宗优秀文化遗产，成为人们喜闻乐见的一个民族传统体育项群，不是“门户之争”的结果，靠的是以武会友，互相交流、互相切磋、共同发展。在擂台上，大家还讲究“礼让为先”呢。我们熟悉的许多门派的大师、创始人都是既学了这个门派，又学了那个门派，最后才有自己的发展。李小龙的成功不在于他去打了某一个门派，而在于他学咏春拳后，又广泛学习多个门派的东西，还习练了拳击、击剑等西方格斗运动，而后才开创出截拳道的。武术界注重互相学习，取长补短，集各家之长，治一家之学，这是武术界的传统，是各流派产生和发展的根本。

    黎园：现在的动作片里，人们总是飞来飞去，武功出神入化，把这样的武术文化推向世界，外国人会如何看待中国武术呢？

    康戈武：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。是个关系如何把握好功夫片走向，如何发挥好它的积极作用，缩小它的消极作用的问题。就现在来看，影视表现武术高手惊人能力的方法可以分为两类，一类是尽量利用声、光、电的作用，夸大高手的能力；一类是通过高手自身的能力展示武术功力和技巧。我个人认为，两类风格，两种走向，无可厚非。

    以李小龙主演的功夫片为代表的一类动作片，通过演员自己的功夫、自己的技巧表现武术技艺和扬善除恶的故事。给观众一种技能的真实感和情节的亲切感，为武打片的发展奠定了基础，也推动了武术运动的普及和发展。

    近年播出的一些动作片，如新近的《卧虎藏龙》、《英雄》等，充分利用现代科技，高人一亮相，飞来飞去、电闪雷鸣，地动海啸，增强了可视性。观赏性增加了，对观众的吸引力也必然随之增强，这未尝不可，未尝不是好事。正像一位先生所说，武打片就像是成人的童话，你不要把它当真，就当做童话去看、去欣赏。有的人看了这样的功夫片，迷信其中的超人表现，投师学艺，可就是望尘莫及。于是，转而否定现实生活中的、实实在在的武术。不学了，不练了。这是影视中夸大武术高手能力的消极影响，在青少年中尤为多见。应该配合这类动作片的播出，组织一些相关的访谈、座谈。谈谈如何欣赏动作片，如何看待动作片中的特技表演等，引导和提高观众的观赏兴趣和鉴赏水平。让观众、尤其是青少年观众认识到通过武术练习，的确可以提高人体的运动能力和攻防能力，把人的潜力发挥出来。同时也认识到，人的运动能力与特技表演的差异，两者间不能画等号。

    黎园：现在孩子所看的功夫片，多数是利用高科技手段制作的，他们并不懂得中华武术文化的渊源是什么，是否应该让他们了解什么是地道的中国传统武术？

    康戈武：当然应该。现在利用高科技手段制作动作片，可能是一种时尚。这种时尚能够迎合市场、赢取票房。是否能表现地道的中国传统武术，要看制作者的目的。应该说，只要制作者定位在表现地道的中国传统武术上，一旦利用高科技手段，将会表现得更好。

    黎园：我觉得任何领域都有传统教育和基础教育，现在的孩子追求时尚的东西排斥传统的东西，我认为孩子没有责任，责任在我们，我们要寻求传统文化的根，我们要让孩子看到传统文化精华的东西。

    康戈武：我以为，传统与时尚是一对既相互对应，又相互统一的概念。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。我们要让孩子们看到传统中有时尚，传统也是一种时尚。举一个简单的例子，中国武术在国外很受欢迎，这是中国的传统成了外国的时尚。要让武术在自己萌生和发展的故乡显示出时尚，需要我们运用传统与时尚相互统一的概念来进行思考。明确传统是发展着的，传统是需要发展的。让传统与现代统一，历史与时代统一，我们的本土与世界统一。如果这三个统一做好了，我们过去的传统就会发展成为今天的时尚，今天的时尚就会发展成为将来的传统。

    黎园：您这几句话说得太好了。传统并不是不时尚，我曾经把京剧的服装服饰拿给孩子们看，他们都说太漂亮了，他们并不是不喜欢传统的东西，而是他们并不了解什么是传统。我们应该从哪些方面入手让孩子了解传统？这个是很重要的。

    康戈武：就服装而言，在引进和发展现代时尚服装的同时，也应向孩子们展示华夏各民族的传统服饰，他们一定会从服饰的历史沿革中、式样比较中、……看到丰富多彩中国传统服装是世界上少见的，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与之比拟的。从而，为中国的传统服装、传统文化感到骄傲。
    再拿武术来说，我们可以通过各种文化、艺术方式向孩子们展示我们的祖辈依靠和借助武术，求生存、保生存、愉悦的生存等的历史故事；展示武术迈入世界体坛为人类健康事业作出的奉献，受到各国锻炼者的喜好和尊重的情景。同时，我们要引导孩子们进行武术锻炼，并在锻炼中获得增强了体质、掌握了自卫方法、愉悦了心情、学到了知识等实实在在的好处。那么，孩子们不可能不为自己的民族传统而骄傲，也不可能不去学习和继承自己民族的传统。

    黎园：也就是说还要培养他们的自尊心和自信心，要为自己的传统文化而骄傲。其实传统文化与时尚是相通的，我们不要打击也不要排斥。

    康戈武：目前，弘扬民族传统，已引起了有关方面的关注。特别是媒体的关注，很重要。一些传媒工作者认为，如果忽视传统文化，等于是把历史赋予我们这一代人的民族责任给丢掉了。这样的认识，很让人欣慰。我们应该在各自的岗位上为我们民族的传统文化摇旗呐喊，为振兴民族传统文化携手努力，作出我们共同的奉献。